阿里和阿里云“换帅”成了最近国内科技业最热门事件,围绕张勇任职阿里CEO和董事长得失的讨论也有许多,如许多观点认为张勇2019年之前的职场履历堪称完美,2020年之后随着拼多多,带货直播等新兴业态的崛起,阿里并未及时跟进,频频丢失阵地,是其职业生涯的缺憾。
又加之阿里云也面临“国家队”进场后政务云营收萎缩的严峻考验,短短几年阿里景气度急转直下,作为企业第一负责人,也确实要承担一定责任。
关于张勇经营得失的文章已经讨论许多,本文不再赘述,只是希望可以借本文回答以下问题:
其一,阿里之所以成为如今阿里的深层次问题是什么?有哪些风险是当初可以避免的?
其二,此次换帅和组织架构大调整之后,阿里能否从根本上解决上述矛盾。
极致“中台”显示双刃剑
“中台战略”在很长一段时间是阿里和张勇的得意之作,2015 年底,阿里集团正式启动 “中台战略”,成立中台事业群以支持淘宝天猫、菜鸟、阿里云等前台业务。
其后,中台事业群相继建立了 “数据中台” 与 “业务中台”,其中数据中台对各业务数据进行存储、计算、产品化,最终形成数据能力供前台业务快速调用,比如价格、库存等算法模型能力,权限管理、风险管理等数据安全能力;业务中台对各个业务的核心能力进行提炼、整合,最后抽象出一批可以共享的通用能力,比如其建立的用户、交易、商品、营销、物流等业务模块。
“大中台,小前台”也一度因为阿里的成功,成为管理学研究的新方向。彼时在云计算等技术的支持下,企业多业务可以共享数据,营销和开发能力,业务中台可通过标准化作业的方式来提高经营效率。
翻看以往文章,当时市场对此充满着 “避免重复造轮子”“提高效率”等溢美之词,张勇也在内部表示“启动中台建设后的五年时间里,各业务的成本降低了好几倍。”
客观地说,前期“大中台战略”对阿里贡献巨大,在阿里成功赴美IPO后,在“全球化、农村经济、大数据”这一新的远景目标之下,许多新兴业务如雨后春笋般被推出(加之各业务的移动化迁移),这些业务不仅庞杂,且均属于发展早期,不同业务线在运营,营销以及开发方面也参差不齐,此时采取“大中台”战略可以将集团整体能力赋能于各子业务,产生“火车跑得快,全靠车头带”的效果,此外“大中台”战略也可以在企业经营策略快速调整之时,提高整体向心力。
随着时间的推移,阿里的“大中台战略”越发娴熟,由此在2019年阿里推出了“阿里商业操作系统”这一全新概念。
简单来说,任何商家只要进入阿里生态体系,该“操作系统”便可以为其匹配合适的资源,如营销,云计算,金融,且可以横跨娱乐,线上线下等多种场景。之所以称其为“操作系统”,主要在于经营的便捷性,商家只要进入,便可“傻瓜化”经营获得收益。
在此逻辑中就有了两个非常重要的关键要素:生态的丰富性(涉及场景等方面)以及大中台对业务的整合能力(子业务以“操作系统”的运转牺牲自己的个性化预期)。
显然,商业操作系统的提出,落地和执行本质上也是“大中台战略”的开花结果。
由于大中台掌握了足够的资源,且中台又对集团资源拥有更高的支配权力,于是就引出了以下问题:
其一,“大中台”的运转除了组织架构的授权之外,亦希望中台部门可以掌握足够的资源和能力,以输送给前台部门。
举例而言,为给“阿里商业操作系统”提供足够的流量和消费场景,实现人,货,场的重构,中台往往需要通过投资来充实资源池,在此期间阿里开始频频出手投资,投资领域也从早期的线上流量企业开始向线下渗透,如收购大润发,入股三江购物,新华都等线下商超企业等。
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业内往往乐于比较阿里和腾讯的投资风格,认为前者偏向于“战略投资”,而后者则有许多纯财务投资,仅从投资风格上看阿里更“霸道”。其实这本不是投资风格的问题,而是投资目的使然。阿里的投资企业最终是需要将其纳入生态体系之内,以完善中台的资源池,投资是为核心业务服务的,自然偏向于战略投资。
上图为阿里以权益法核算的投资规模(占股比例在20%-50%之间,在公司有较大影响力),可以看到在2014-1019年该指标可谓经历了指数级的膨胀。
其二,在“大中台战略”中,前台业务部门话语权相对较小(内部掌握资源有限),且为了“商业操作系统”的运转亦要牺牲个体业务利益,如业内经常诟病大文娱的亏损和不能打,但其实该业务在很长一段时间肩负了为中台输送流量的功能,商业价值一定程度是被抑制的,又或是阿里云给兄弟公司提供服务,其报价也不可能是市场化的(近期市场也在传言阿里云要重新与阿里系企业签订价格,利于阿里云业务的营收增长),这样也会挫伤业务前台的积极性:既然中台掌握了资源和分配资源的权力,那前台业务部门的价值感又如何满足呢?
又如为扶持盒马,让其负责天猫超市的生鲜业务,直接放弃之前负责该业务的易果生鲜,后者从此消失于江湖。
更为重要的是,在拼多多,带货直播等新兴业务形态大热之后,在过于标准化的"商业操作系统”内很难进行个性化的快速反应,脱离业务一线,又会让中台失去合理匹配资源的能力。
根据相关媒体报导,淘特,犀牛制造,盒马等新业态都不是“大中台”的产物,反而是以往特种兵作战的再现。
当市场纷纷指责张勇错失战机,使阿里如今陷入非常被动的境地,其实“成也大中台,败也大中台”,彼时的“大中台”已经比较僵化,甚至有一些“半计划经济”的样子,这套机制在歌舞升平之时非常有效,也会发挥节能增效的目的,而一旦外敌入侵,管理的僵化使其在短期内很难相应,甚至意识到对手的存在,但企业其实已经丧失了快速反应的能力。
如为应对拼多多,阿里2019年乃是将聚划算、天天特卖、淘抢购三个业务合并,这便是“大中台”的经营理念的结果(合并业务同类项),在效果不及预期之后,才开始在中台之外推出淘特正面迎战拼多多,不过此时拼多多已成气候,阿里错过了窗口期。
根据相关媒体报导以及经营层面迹象去看(如2019年之后权益类投资增长变缓),阿里内部已经认识到了中台模式的弊端,2019年底,张勇在湖畔大学分享时就曾表示“如果一个企业奔着中台做中台,就是死”。
2021年之后,公司也进行了明显的“去中台化”工作,如2022年初阿里巴巴集团数字商业板块分管总裁戴珊发布内部信,宣布原淘宝天猫业务的新组织架构。其中,在坚持淘宝、天猫双品牌运营的基础上,新设立产业运营及发展中心、平台策略及运营中心、用户运营及发展中心。
原属于集团中台的部分工作开始落在前台业务部分手中,此后关于阿里去中台的讨论越发密集,直到2023年迎来阿里史上最大一次的组织调整,“1+6+N”这一架构下,中台已经被拆的荡然无存。
拆中台短期利多
当大中台中心化弊端横生之时,阿里也开始反思该战略,如近两年“把中台做薄”的讨论日渐增多,甚至“阿里商业操作系统”在2021年之后也再鲜有提及。
直到2023年阿里宣布“1+6+N”,中台彻底拆除,阿里集团全面控股化,各业务线为自己财报负责,新任CEO吴泳铭在内部信中也表示“各业务要能对未来5年以上的趋势做出判断”,而趋势判断这在过去显然都是中台的工作。
张勇素有最勤奋CEO的美誉,以中台思维管理偌大阿里集团,CEO兼董事长负担可谓千钧重,无论是中台思维选择了张勇,还是张勇认定中台战略,这都注定了这个位置的辛劳指数是何等之高。
又因为中台战略已经和张勇融为一体,当前者已经阻碍阿里成为伟大公司时,后者也就不必如此操劳忙碌下去。
那么“1+6+N”之后,短期内阿里会有怎样的变化呢?
其一,基石业务不承担抚养生态责任,可甩掉负担;
淘天集团可谓是阿里的绝对核心业务,为集团贡献着丰厚的现金流和利润,但该业务近年来并不顺利,尤其在下沉市场战役中似乎失去了往日的战斗力。
其原因除了中台反应机制相对滞后之外,亦有大生态战略对淘天的拖累。
在前文中我们其实已经阐释了大中台战略的基本逻辑,即中台需要掌握丰富的资源,以便托起“商业操作系统”这艘大船,尤其一些新兴创新业务就需要通过中台协调去实现“由0到1”。
在此背景下,手机淘宝的核心位置(首屏)一度拥挤不堪,几乎所有阿里创新业务都出现在这里,盒马,淘鲜达, 本地生活,淘票票,飞猪等等,一方面这些业务确实获得了起步流量,另一方面,线上零售已经进入零和博弈阶段,淘天可谓是腹背受敌(与京东的战役还没结束,拼多多和直播电商便汹涌而至),优质资源给了其他业务,线上零售很难不受影响。
“1+6+N”架构确立之后,手淘旋即进行了改版,淘系业务权重上移,在组织架构上为淘天集团松绑。
在大中台模式下,业务的营销抑或是买量工作属中台责任范畴,而中台又需要权衡各个业务利害关系来分配资源,分配机制可能会滞后于业务需求。
当业务经营独立之后,业务负责人自己向财务报表负责,长期内更便于“对未来5年以上的趋势做出判断”,短期内则便于甩掉来自管理机制方面的包袱。
在光大证券报告中,2023年后淘宝MAU出现了明显的回升趋势,又根据AppGrowing为代表的第三方公司数据,今年淘宝在买量方面确实积极了许多。
淘天所面临的问题当然不是MAU或者提高买量可以解决的,但这些又是企业出现转机的开始,为全面好转的必要不充分条件。
其二,业务之间不再互相“谦让”,提高一些业务的独立定价能力;
在前文中我们亦分析了在“阿里商业操作系统”之下,为实现系统的运转,个体利益需要让位于集体利益,如淘天将优质资源给创新业务,又如阿里云对兄弟业务也会折价收费等等。
近期一些媒体也披露,阿里云可能会重新跟兄弟公司商议价格,新的价格可能会抬高增长空间,在此之前阿里云的增速已被市场普遍关注。
张勇就任阿里云负责恰逢企业危难之际(香港机房宕机事件),在其治下强化企业管理,确立通义千问为主导了AI 战略,提出“规模、营收、利润”三大目标,对于阿里云的起承转合起到了非常重要的重要。在新的组织架构下,本质解决了企业前行的机制问题,使张勇的愿景可以在新的组织框架内得以落地。
总之,在新的“1+6+N”架构下,阿里业务会出现迅速的分化,强者更强,而趴在“中台机制”红利下一直被富养的业务会面临巨大的挑战,当失去资源供养,还要自负盈亏之时,一些企业很有可能会萎靡不振。
从某种程度上说,新的组织价格可谓是“双刃剑”,一方面这确实会提高部分业务的竞争力,根据一些机构研判,不少观点认为淘天已经整个阿里集团已经有了触底的迹象,管理机制的松绑在此至关重要;另一方面,“大中台”最终是要解决“避免重复造轮子”的问题,当中台被拆,重复造轮子就在所难免,短期内可能会对集团整体成本产生波动,这也就意味着,虽然中台被拆,但未来集团很可能会充当“调停者”的身份,这显然适合在阿里集团深有威望的蔡崇信和吴泳铭。
阿里作为中概企业最能“折腾”的企业,在管理架构的得失足够学院派好一通研究。此前每逢舆论谈论“大中台”总对阿里褒奖有加,殊不知风险已经蕴含其中,讨论张勇功过不如反思如何保持组织的灵敏性,独立拆分目前仍然是以积极因素为主,对于提高个体业务主观能动性价值颇大,但这也并不能说明集团可以完全控股化,相反中短期内仍然可能会有一些架构的微调,以实现组织的二次激活。